趙淺予緩緩站起身來。
她何嘗沒有聽到王詵這近乎惡毒的話語。
這樣的話語,讓她的心一陣陣地發寒。
讓她有那麼一瞬間的衝動,要衝出去,對着那個口出狂言之徒就是一巴掌,再賞他一句,大膽,小心本公主賜你死罪。
可是,她看到他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再看看他看到王夫人安然無恙時眼中那激動的淚光,竟是無論如何也邁不開那個步,說不出那樣的狠話來。
坐在藤椅上的王夫人看着趙淺予,一顆心已經吊到嗓子眼。
剛剛王詵那話,不要說是千金之軀的公主,就是平常的女人聽了,也要氣得咬牙切齒,。就是她,都想站起來,將那逆子給拎過來,好好地教訓一頓。
她想要起來,可是身子卻還是虛弱,兩手撐着那藤椅的邊,用力過度,差點就將藤椅給弄翻在地。
趙淺予將目光從王詵臉上收回,轉過身就去攙扶王夫人:「母親,你身子弱,還是躺着吧。」
「躺着,有這樣一個不知好歹的逆子,我能躺得住嗎?」
王夫人低吼道,一雙顫巍巍的手指着王詵,臉漲得通紅,剛說了一句話,就劇烈地咳了起來。
王詵急步上前,伸出手去幫王夫人捶背,卻被王夫人一下子甩開了,「你,你這個逆子,你還來幹什麼?你都要把我給氣死了。要不是公主……」
王詵不敢說話,目光卻是往趙淺予那裡瞥了一眼。
那一眼,趙淺予只覺得自己的嗓子里吞進了一隻蒼蠅一般難受。
他的目光,竟是充滿了怨恨的。
他在想什麼?
他不會是認為他娘對他的責備是因為我在這裡打小報告吧。
天啊, 王詵,你的腦子短路了啊,你竟然自動腦補了你娘氣得說不出的話,還補得這麼奇葩。
王詵啊王詵,你可要明白,我堂堂長公主,要想治你的罪,只要在母后和皇兄那動動嘴就可以了,還用得着到你家老母親這裡來打小報告。
誰都知道,你王詵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怕你家這寡居的老母親。
「詵兒,你給我跪下。」
王夫人終於從藤椅上站了起來,顫抖着手,指了指放在供桌上的盒子,「管家,把家法拿過來。」
王成還在院子外,一聽這話,本來還挺快的步子,卻是變慢了許多。
「王成,是不是你也不聽我這孤寡老人的話了?」
王夫人吼道,又是一陣劇烈的咳。
薔薇立即上前,將那盒子打開,才發現王家所謂家法竟是一根有小西瓜那麼粗的藤鞭。
她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將藤鞭遞給了老夫人。
「母親,詵兒有何錯,要罰詵兒跪下?」
王詵梗着脖子,看着拿着藤鞭的王夫人,一點認錯妥協的意思也沒有。
「詵兒,你現在了不得了,為娘的命令也要說出一大串的理由道理,你才肯聽了,是不是?」
王夫人的心裏是又氣又怕,聲音都顫了起來。
王詵一看他母親動怒,臉色由紅轉白,身子是如雨中的老葉一般,隨時都有要撲倒在地的可能,嚇得連忙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啪的一聲,那粗壯的藤鞭已經落在了王詵的背上。
王詵悶哼了一聲,臉上的汗立時就滾了下來,身上那件白衫立時被撕開一條長縫。
一屋的人都驚呆在那裡。
「老夫人,你,你這是幹什麼啊。」
王成奔上前,護住了王詵,「公子向來謙遜孝順,現在,你又多了一個孝順你的公主媳婦,這好日子才剛開始,應該開心才是啊,怎麼,怎麼就動起了氣來,還動起這要人拿的藤鞭了呢?」
王夫人一聽這話, 那是悲從心來,眼淚鼻涕全都如泉水一般涌了出來。
「王叔,你都知道我們這是苦盡甘來,迎來了好日子,可是這個逆子,他不知好歹啊。他,他竟然在今天晚上這麼重要的日子裏還去找那賤貨。他……他簡直不知廉恥。」
啪的一聲,王詵的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王詵,臉被打得立時腫脹起來的王詵,抬起頭來,憤恨的目光緊緊地盯在趙淺予身上。
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母親。」
正當大家都僵在那裡時,趙淺予卻是緩緩跪到了王詵的身邊。
趙淺予這一跪,全屋的人便都跪了下來。
王夫人也想跪,卻被趙淺予給伸出雙手扶住。
「母親,今晚的事,媳婦也有責任,所以,母親若還是要怪罪駙馬,還請母親連媳婦一起責罰吧。」
王夫人哪裡還敢再說什麼,只顧得去攙扶趙淺予。
「母親,母后經常教導我,出門為婦,當以夫為尊,雖然淺予是公主,但在這王家,我依然是駙馬的妻子,是母親您的兒媳婦,所以,母親若是不原諒駙馬,淺予也是不敢獨自起身的。」
「王詵啊,王詵,你看看,你娶了一個多麼明事理的娘子啊。」王夫人悲嘆一聲, 「讓公主長跪在我的面前,我這是做了什麼造孽的事噢。算了,算了,你們都起來吧。」
「幽蘭,還不快扶老夫人回房休息。」趙淺予一邊去攙扶王詵,一邊向一旁已傻了的丫鬟示意。
王詵厭惡地甩開了趙淺予的手,彷彿她是那隻剛從糞坑裡飛出來的綠頭蒼蠅一般。
趙淺予在心中悲嘆了一聲。
今天這個誤會,真的是太大了。
王詵拍了拍膝蓋, 轉過身,一步步地往外走。
身上的鞭傷此時已經像火燒了一般地疼了起來。
他忍着劇痛,想要往外走,可是搖晃着身子的他,直到走出了院門,跨上了馬,也不知道自己該到哪裡去。
駙馬府,那富麗堂皇,讓整個汴梁人羨慕不已的駙馬府,在他看來,就像一個豪華的墳墓。
他若是再呆在裏面,總有一天會變成白骨皚皚。
小小閣,崔小小一定還在怪責他沒有為她挺身而出,又如何會讓他再進小小閣。
更重要的是, 身後的那個女人,會輕易地讓自己去見崔小小嗎?
王詵仰起頭。
天已經全黑了下來,王府院前的兩盞燈籠有氣無力地在微風輕輕晃動,微弱的燈光下,他看到朱紅的大門上貼着的大大的喜字。
王詵竟哈哈大笑起來。
院前的大樹上,兩隻烏鴉被王詵的笑聲驚得撲棱着翅膀,飛了起來,發出尖銳的嘎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