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間,陸辰艱難地睜開眼。
他模糊地辨出自己對面坐着的是個壯碩男性的身影。
而跟隨着視力一起複蘇的是身上肌肉一陣陣的抽痛,緊接着,一波更沉重的頭疼如排山倒海般到來,彷彿想直接把陸辰的神經摧枯拉朽地給干崩潰。
這讓他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昨晚不但宿醉,還讓人給揍了。
他試着抬起手,腕部響起「嘩啦啦」的鐐銬聲,也讓他斷絕了這個相較輕鬆無比的念想。
暗無天日。
陰沉的、灰濛濛的,逼仄狹小的審訊室無處不透露着如此這般的氛圍。
面前,桌上擺了一盞搖曳着冷光的破舊小檯燈,和其他一些明顯經久耐用的辦公物件放在一起,組成經典的審訊套裝。
厚實的筆錄本和薄薄的檔案夾依次排在對面那個壯碩人影的面前,團團的墨跡在這種距離下很難分辨得清楚到底在表達着什麼含義。
但是,可以猜猜看。
「睡得怎麼樣?」
人影不出所料地發出了中年男性的聲音,聲音似乎在喉嚨深處把嘶吼混淆成了沙啞,語氣是反諷般的再加上稍許狠厲。
「β境里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其他人都死了,就你還活着?!」
即使是陸辰這樣思維機敏的人,乍一聽到這些沒頭沒腦的問題時,也難以分辨其中的關鍵。
不過,或者,也許自己其實是知道的,只是還沒意識到?確實有這種可能。
他試着沉入回憶,撥開混沌的迷霧,思索什麼答案才能讓他避免後續的悲慘結局。而隨着那些血色片段的浮現,他黑成一團的眸子里漸漸浮現出瘋狂的顏彩。
他甚至再不用什麼偽裝,本能便讓他開始戰慄不已。
他垂下眼瞼,蓋住瀰漫著血霧的殘像,試着說一些混淆視聽的話,「被那病毒染上了就都不能放出去!一個都不能活!」
「上校說,一個都不行!」他掙扎着,鐐銬瘋狂攪動着令人煩心的噪音。
※※※※※※
「砰」的一聲,陸辰被扔在單人牢房冷冰冰的水泥地上。他假模假樣地**了兩聲,像脫力似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總算又矇混了過了一關。
可他們的耐心似乎也快耗盡了,再不做點什麼,自己的下場估計很難不變的非常凄慘。
待兩名軍士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陸辰緩緩站起身。他沉默着抿起嘴,再沒半點剛才的那般裝瘋賣傻的模樣。
陸辰走到簡陋的散發著潮濕霉味的單人床邊,一邊努力讓自己無視掉被單上的劣跡斑斑,一邊抬起左手大拇指,在金屬床欄杆凸起了尖角的焊接點上用力划了一下。
裂開的傷口立馬皮開肉綻,滲出了一滴閃着詭異銀色光澤的血珠。
他背對着牢房門蹲下,用另一隻手的食指尖輕輕沾了下血珠。
【內容是什麼都無所謂,關鍵是形式。】
他回憶着那些匪夷所思的知識,一邊念叨着,一邊在被摩擦到幾近光滑的地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十字。
【接着是要發出『指令』。】
緊接着,他又在小十字的周圍畫了個極為工整的等邊三角形。
【編寫完成。】
他目不斜視地盯着那灘快速乾涸的血跡,直到上面閃過詭譎的銀光。
【程式成立。】
可他仍無法確定,這樣到底能否達到預期的效果。
希望那個推論是正確的。
※※※※※※
次日,當陸辰再次被帶到審訊室時,中年男人身邊多了個纖細的人影。那個人影看起來非常眼熟,正是讓他魂牽夢繞的,另外一個倖存者。
「依依……」他張了張嘴,又戛然而止。真的是那個人嗎?他不確定。
中年男人瞪了眼陸辰,問詢般地看向身旁。
「施依依少尉,已經把他帶來了,你看有什麼問的要儘快,他精神狀態可不太穩定。」
中年男人的語氣不怎麼和善——任誰被個職銜比自己小不少的尉官下「指示」,都會有那麼點膈應。
不過有什麼辦法呢,畢竟人家背景深厚,不是誰都有個統戰部部長的叔叔。
施依依像是沒聽出中年男人語氣中的不滿,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眼前這個面容憔悴似乎沒少受折磨的年輕男人。
「是你殺了我的未婚夫,雖然也不能說是你的錯。
「但是,你也有責任把真相說出來。我因為頭部受了傷,已經記不清當時的事了,現在就只有你還知道當時的全部真相。
「告訴我們一切吧,就當是看在你我以前的交情上。」
說到最後,她清冷的聲線也有了一絲顫抖,配上那副秀氣的面龐,無法不讓見者憐惜動容。
陸辰沉默半響,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你說得對,既然都說到這個地步,我也只能講出來了。
「你們手上拿到的資料是被篡改過的。
「我以前考入過軍校,後來因為一些原因被開除了。真實檔案也是在那之後便被封存了。」
退學生的經歷確實可能會涉及到某些敏感的秘密,這種人的檔案當然也不會簡簡單單、隨隨便便就能查得清楚。
中年男人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文件。資料對陸辰的描述是「遊戲高手」,履歷中標註的也都是些雜七雜八的競技遊戲獎項。
「我和依依那時就認識了。沒想到再見面,她已成了別人的未婚妻。
「說實話,當時基地的外勤找來,我還以為是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又被翻出來了。
「不過他們說要找得是『本年度最佳遊戲競技選手』,並且告訴我任務結束後會有一筆豐厚報酬。
「出於好奇和對錢的需求,我答應了他們。
「他們把招募來的人分成了數個小組,我們這組除我之外看上去都只是普通的平民。
「沒有任何訓練,整個行動看起來都匆匆忙忙的。他們似乎急於取得成功,卻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像是無頭蒼蠅一樣把人丟進去,再看會有什麼反應。
「剛開始,我還以為那只是個虛擬世界。可環境又太真實了,觸覺、嗅覺,更重要的是冥冥中有一種感覺告訴我,這裡是真實的世界。
「上校按我們每個人的身份分配了任務。
「我的任務是用『玩**』的思維方式探索附近。可還沒等探索出個所以然,我們就遭到了襲擊。
「襲擊我們的是一隻形似獅子的半機械半生物的巨型怪獸。
「我們組成的抗擊陣型一下就給衝散了,隊伍里的士官和兩個技術人員因為襲擊生死不明。
「逃跑過程中依依受了些輕傷,我帶着她藏到了山洞裏躲避追擊。
「上校是個好人,雖然對我們起了些誤會,也還是……
「上校在找到我們後,終於告訴了我們任務的真相。
「他說雨林中心有一棵像大樹,是這個小世界的支柱,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摧毀它。
「除此之外他沒再多做解釋,對我們緊跟着提出的疑問也一概不理。我那時其實就隱約發覺了他似乎藏着什麼顧慮。早知道會是這麼一個結果,我就不會……
「我們再次出發,終於來到了雨林**。
「……倖存的工程師才剛把炸彈的探針插到樹榦,就被再次出現的獅子怪獸撕扯得屍首分離。
「緊接着又有兩隻怪獸出現,把我們包圍了起來,他們似乎是想要保護那棵大樹。
「在走投無路時,上校不知道從哪抽出柄雙手巨劍,大發神威,追趕着把三隻怪獸全部殺死。
「……上校殺死怪獸後卻沒停下。他轉頭將最後剩下的技術人員給劈成了兩截。
「當時我真的是被嚇傻了,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在發生什麼。
「但他最後還是沒向我和依依出手,在我們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時,他用那柄巨劍**自己的肚子,把自己釘在了大樹的樹榦上。
「如此傷勢下,上校也沒當場死去。
「我看到他流出來的血里好像有閃着銀色光的細線。
「少校在確定自己沒辦法自由行動後,才對我和依依說起之前的經歷。
「他說他們幾個感染了病毒。
「用常規的辦法無法直接殺死感染了病毒的宿主,更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根除病毒。他那超乎常人的身體素質和奇異的大劍,就是病毒覺醒帶來的一部分能力。
「他讓我們從工程師的背包中取出HMX高密度凝縮炸藥,嵌在大樹的樹根。他說只有將那棵大樹和他一起炸掉,才能防止這恐怖的異種病毒跑出去。」
「上校救了我們,我卻殺了他……」
陸辰抬起掛着鐐銬的手,捂住臉,像是因為悲傷而控制不住地激烈顫抖。